周二是王娟全面检查的最后一天，该下结论了。宣武医院的各类检查科目分布在不同楼中，楼与楼之间多数是不连体的，需要推着病床车穿过寒冷大院。每次检查王娟仿佛有某种预感，紧紧抓住老公的手，如果抓空就会浑身抖动喉中发出吼吼声。我对诊断结果不乐观，早上给王娟老公赵老师打预防针——发短信：如果被医生诊断为没有希望，你不要感到意外。赵老师回信说，好的。
不出所料，医生说恢复的可能性极小。周五的晚间与赵老师聊了好久。东拉西扯，回来的路上发觉我们所聊居然是人生与爱情，深邃的命题原来就是这些杂七杂八。末班车上人极少，空空荡荡任谁都会怅然若失。
周六如期赶到病房。靠近王娟的脸部，她的目光有些散，我需引导她聚焦过来，“王娟快醒醒，装修了！”效果不错，我们的目光对在一起，刹那间她眼睛深处精光一闪，喉深处发出吼吼声，身体微微颤抖。“快醒醒吧，扛瓷砖就等你了。”就这样东拉西扯聊了半小时的样子。与她聊天时，有个中年男子始终站在床尾处与赵老师谈论着什么。
与赵老师走出病房，那男子也跟出来，与此同时从走廊的尽头走来一个女子。我们四个人很自然围成一个圈。男子说：“她（王娟）比我弟弟轻多了，我弟弟那时用针刺脚心都没有任何反应，都认为死定了……你老婆肯定没问题，醒不来才怪！”有浓重的济宁口音。
过程是这样的，南京一位年轻的大学教授在做一个小手术时出现问题，心脏停止跳动30分钟，严重脑缺氧，导致脑细胞弥漫性损伤，深度昏迷。南京医院的专家对家属说，没希望了！家属问及最好的结果是什么。专家说是植物人。年轻的教授就在全无知觉中躺在病床上，如同死人一样，没有疼痛，没有声音，无所谓睡去与醒来。几个月后的一天，他忽然睁开了双眼……男子说，当我弟弟睁开双眼时，我们全家都吓了一跳；又过了一个月，当我弟弟下地开始走路时，所有的医生都吓坏了，张着大嘴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。“现在呢？”我问。那女子朝走廊尽头一指：自己在吃饭呢。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子坐在餐桌旁。女子说，当时就是希望有个植物人老公就谢天谢地了，没成想恢复得这么好，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记忆了。
午饭我们去了一家百年老字号火锅店，羊肉相当有名。北京第一场大雪来的那天黄昏，曾路过这家店，外卖窗口排队买羊肉的人们排出了30多米，雪覆盖了脚面，堆上肩头，头发眉毛胡子沾着星星点点的雪花，那情景让我想起凭票买咸带鱼的小时候。12点到的，没有座位；一会儿领班说，二位如果不在意的话，靠近厕所处有个两人位，我说没问题。坐定后我点菜，一盘羊肉一盘肥牛一堆素菜。对赵老师说，牛羊肉是给你点的，不够再点，我吃素。赵老师说，不行，我在减肥。不由相对一笑。
病房走廊中的四人对话，无疑是让人宽心的，于是要了两瓶啤酒，炭火噼啪，沸汤蒸腾。王娟的隔壁病房有位上海女孩，也是植物状态，好像两年了，恢复得不错，如今饥饿时居然用舌尖打响，持续一年了。我们离开病房在电梯口见到过这个姑娘，她在轮椅上，妈妈推着她在走廊里走动。种种好的暗示让我俩信心满满，早把医生周二的结论当了狗放屁。人有病，天是知道的，只要天知道，医生就不重要了。
上世纪看过一篇文章（忘记了是来自报纸还是小说），是个欧洲的女作家，她说在北京上厕所比较不方便，不仅因为是开放式的，更别扭的是女人们在解手的同时会大声聊天，聊鱼香肉丝的做法。有时是隔着她聊的，让她左右为难，如果坐火车，交换一下位置就可以，蹲茅坑就有些难办了。十几年过去了，开放式厕所在京基本淘汰，但大声聊天的习惯没有根本改观，我就在单位的厕所外听到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，喂，那么大人怎么拉屎这么细！声音整个楼层都能听到。
与赵老师的午饭基本就是这样的环境，热火朝天的上厕所队伍应接不暇。女人的事就是多，麦当劳厕所排队，这里厕所也排队，一直排到我们的饭桌旁，也把“有容乃大”的从容带到眼前：她们个个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，仿佛上不上无所谓，为了更快向周遭传达这种洒脱，她们常会把谦让声喊得很大：大姐您先？不了，你赶紧吧，大衣给我……
我们也不着急。
2009.12.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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